*有现实向,请勿上升三次元
那是常年生活在武汉的皮皮虾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成片盛开的木棉。在他通常的认知里,花朵总是娇嫩易碎,匆匆盛开一个季节,然后带着不甘默默地凋零。他曾以为那是所有花朵悲哀又一成不变的命运。直到他在过年后的休赛季回到广州的基地,在路旁见到成片盛开的木棉。巨大的红色木棉花挺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而当木棉凋零时,它们总是保持着完好的状态,决绝而利落地从高处坠落,落地时发出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叹息。后来觉觉收拾行李,坚持不让他送别,一个人离开俱乐部时,他再次想起春日里英雄般坠落的木棉花。
一
觉觉很爱笑,觉觉脾气很好,是队内对觉觉一贯的评价。
皮皮虾有时会赞同其它队友对觉觉的评价,有时又觉得觉觉实在是只过于狡黠的狐狸,将太多情绪隐藏在插科打诨中。
“混子也配拿冠军?”
深渊四时队友一贯的拿觉觉开玩笑,皮皮虾抬头看他时,觉觉刚刚望着自己眼里的光在那么一瞬就暗淡了下去,但是他嘴角仍然拉扯着一个完美的弧度,笑嘻嘻的,也没有反驳,自嘲似的回了一句:
“我是废物,虾哥打得好啊!”
他知道觉觉的不甘和努力,因而也理解觉觉心中对这些的在乎。
程笑希,你努力装作不在意还自嘲,实际上我都看出来你很难受的样子真的很逊哎。皮皮虾一边心里这么调侃着,心里却为他难过起来。
“小马才不是混子,小马两把四杀,直接把我们抬进四强,这不牛?”
皮皮虾抬头小心翼翼观察着觉觉的神色,觉觉却好像知道皮皮虾的担心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的笑容似乎更加完美一些,连眼神都带了掩饰。
觉觉并不想在冠军之夜让皮皮虾还要来照顾自己的情绪。在这个所有人都开心的夜晚,他的失意又算什么呢。
皮皮虾稍微安下心来,觉觉去找水喝。皮皮虾看着觉觉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看起来很近,但似乎又离自己很远。
打职业一年就拿了第五赛事最高规格的冠军,还拿了赛季mvp,皮皮虾是高兴的,觉觉也替他高兴。只有偶尔的一瞬,觉觉才会露出不易察觉的苦涩笑容。
站在领奖台上时,觉觉没有看着奖杯,只是看着身旁这个抬起奖杯,比自己矮半个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
真好,他想。
“还是让小马守饮水机吧。”他不觉又想起那条刺眼的弹幕,又忍不住自伤起来。
终究,自己和皮皮虾的差距还是越来越大。
秋季赛时他苦练了一手爱哭鬼和雕刻,但在暌违已久的赛场上,他又真的太急切。他太想证明自己,反而手忙脚乱,破绽频出。
四跑。
现在想起来时,他仍然觉得头晕目眩。
秋季赛后期队伍表现不佳,教练不敢再让他上场。他默默接受了安排,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看开点,自己也总是调侃饮水机的梗。
深渊四两次四杀让他有了些许自信,本以为终于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是他再一次犯了同样的错。
长久以来的调侃与自嘲有时会让他自己都觉得他对这一切都早就麻木,早就不在意,可临了,到了赛场,他才发现自己又有多不甘心。
他不甘心只能坐在备战间,不甘心被人嘲笑饮水机,不甘心日日夜夜的训练却无法展示,不甘心与曾经并行的好友差距越来越大。
是啊,怎么可能骗得过自己呢?
皮皮虾那个傻逼都看得出来自己很紧张很在意,自己偷偷练角色都会被他逮到,上场时跟了自己一路劝自己不要紧张。他却总是在骗自己对这些都不在意。
自欺也只能欺人罢了,更别说他连皮皮虾都没骗过。
他很想赢,他太需要不断地在赛场上三杀四杀来证明自己。
可是越是太过于在意,越是容易失误,越容易被对手抓住机会。
有人调侃他说:“小马刚踢爆饮水机就又回去守饮水机了。”他听了,面上还是笑的,笑得没心没肺。
经过短暂的休赛季,夏季赛很快又到了。
排位使徒的表现仍然不错,至少觉觉认为使徒仍然可以打第二场。因而他没怎么改变自己的角色池,毕竟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又适合版本已实属不易。版本新起之秀破轮他也努力在练,但他总觉得这角色似乎比使徒还更怕四黑。
但版本变迁的速度总比他想象的快。
打朱雀的时候他没上场,有人调侃他和皮皮虾,一个“恐雀”,一个“恐狼”。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他想他还没做好准备。皮皮虾上去拿破轮送了四跑,他抬头看着皮皮虾对着人队不好意思又唯唯诺诺地笑着。
他拍了拍皮皮虾的肩膀,调侃道:“还不如让我上,我一刀猫猫人这不留一个?破轮版本陷阱~”
皮皮虾笑了笑,眼神却很坚定:“下次一定能行的。这次没打好。”
他突然很羡慕这样的皮皮虾,一往无前的少年,总有无限的勇气。
皮皮虾好像什么都不怕,即使一把两把打差了,也没有人觉得是他的问题,他下次一定能打好。
觉觉再一次想起了自己。
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或许现在就不会这样煎熬了。
接着是夏季赛第一次上场,对面拿画家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开局就被针对。
“早知道应该拿金身红夫人的。”他事后想起,有些懊悔。
但他还是拿出了使徒。
“使徒?使徒的强度,现在就很尴尬,就上限没有那么高,而且现在加强的很多牵制位都让安挺头疼的......”皮皮虾在直播回应弹幕时说,“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马哥对使徒这么执着。”
皮皮虾或许并不懂他对使徒的感情,他对使徒有特殊的情感,是这个角色让他再一次被看到,深渊两次mvp都与使徒有关。
开局被先知的大胆翻秀了一波,他手心开始冒汗。
很多声音嘈嘈杂杂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饮水机!”“让虾哥上吧。”“他打强队赢过吗?”“下去!”
他再一次慌了,第二只猫没咬到,他看着已经走远的先知和在脸上画画的画家,感到无能为力。
他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像是准备接受再一次席卷而来的命运。
三跑,继续当替补。
二
身为几乎不能上场的替补,觉觉的队内训练自然也减少了一部分,因为人队更多地要和主屠皮皮虾训练,于是他经常和同样是替补的译森单练,作为他对自己的加练。
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带着一种羡慕的仰视看着皮皮虾。皮皮虾,心态很稳,有天赋也努力。很快就用四杀的破轮一雪前耻。
有时他会质问自己会不会嫉妒,然后他仔细地想了想,嫉妒?或许有一点,但是。他不是那种会藏私的人,也相信自己可以靠努力和皮皮虾一样优秀。
春节放假回来觉觉看见俱乐部门口的行道树两排高大的木棉树开着花,炽烈如同红色火炬的花朵被树枝托起。木棉树高大而笔直,两排树整齐地并列着。他想,他和皮皮虾也要像这样才行,要一样地高,一样地引人驻足。
他模糊的记忆里想起高中似乎有一篇现代诗和木棉有关:“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那时他不懂为什么一定是木棉,但是他现在似乎模模糊糊地懂了。
虽然作为职业选手,不能上场这件事总在反反复复地让他在某个时刻不可避免地感到心酸和无能为力,但他从来没想过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吃饭对于他理所当然一样,他和皮皮虾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也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就好像他一直都是这么生活,他从来不去想遇见皮皮虾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也不去想退役之后他又要如何生活。少年人的心思太少,想不到那么多。
或许之前他的生活都是某种被他自以为是过滤后的一种幻象,可能那些改变早就悄悄地存在,只是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揣测,也不愿意去看。
直到后来队内团建,他成了被遗忘的那个。
他着急地喊着:“怎么没有我的位置啊?你们开了吗?”
周围的人热热闹闹的,但是好像就是没人注意到他,好像他是透明人。
漫天盖地涌上来的心酸和委屈就那样吞并了他。他看着队友直播间屏幕里已经人员满了的自定义,说不出话来。
之前安慰自己虽然上场机会少,但是队友对自己都不错。
他愣在原地,他很想责怪别人,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责怪。
怪谁呢?之前皮皮虾他们四黑缺人,他坚持要冲榜,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格外珍惜打屠夫的机会,所以没去。所以现在很自然地没想起他好像也很正常吧?
很正常......所以到底还是怪自己,即使这个时候他也习惯性地不去指责别人。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为自己找了点借口,说自己要去洗澡了,落荒而逃。
比赛时他没什么存在感,训练赛时他的存在感也屈指可数,日常娱乐他也总是闷闷地排位。
弹幕飘过的“哈哈哈小马哥在小狼队也是替补”“小马再次守护饮水机”“当二队的命”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被需要的人,真的很多余。
那时他第一次产生了转会的想法。
他想去哪都好,只要给他上场的机会,只要离开这里。
他不想接受命运了,这次无论怎样,他都要争一争。
三
那是蓄谋已久的一场逃离。
觉觉开始在训练赛中频繁放水,训练赛的成绩越打越差。虽然冲榜仍然是冲,屠榜排名也很好看,但教练和经理都越来越觉得他不适合打比赛。不得不说他确实演技精湛,骗过了所有的人,教练也被他的状态吓到,几次找他谈话,却没什么改善。
除了皮皮虾。
训练赛时他照常在放雕像的时候故意放歪,当人体描边大师,一整局雕像一个都没中,被枯草溜了五台加地窖。
不惑头疼地护住了脑袋,枯草以为觉觉状态不好,也不敢做声,训练室里死一般的沉寂。
和队友们的反应不一样,他面上一幅痛苦的样子,心里却很平静。
直到他抬头看见皮皮虾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能穿透他的内心一般。
那一刻觉觉有些心虚,他佯装失落地晃了晃脑袋,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不惑的复盘上。
复盘结束后的中场休息,他找借口去阳台上吹风。皮皮虾紧跟着他也出来了。
“马哥。”
“嗯?皮皮虾,干嘛?”他仍旧是笑嘻嘻的,戏谑的语气。
“你想干什么?”皮皮虾抬头看着他,很认真。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知道,你在乱打。”
“哎。”觉觉叹了口气,“谢谢你安慰我,虾哥,但是,我可能真的变菜了。”
长于皮皮虾四年的时光还是让他磨练出了更精湛的演技。
皮皮虾看他的眼神半信半疑,他心底又愧疚又心酸。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要骗皮皮虾,虽然他都不知道皮皮虾有没有被他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慢慢增长,彼此间都多了份疑神疑鬼。
就这样过了一个赛季,觉觉因为糟糕的训练赛也理所当然没上过比赛。很快就到了新赛季的转会期。
觉觉意识到机会可能到了,他向经理提出了挂牌申请。
对于一个表现不佳的选手,经理没有太多挽留的意思,况且这段时间,虾觉因为营业很少人气急速下滑,似乎并没有什么必须要挽留决绝的必要。觉觉也客客气气地好聚好散。
觉觉被挂牌后去了其它缺屠夫的战队试训,试训时成绩出乎意料的还不错,加上屠榜排名也靠前,很快就被一家缺屠夫的战队买下了。
难得勤快起来,在俱乐部里忙前忙后收拾行李的觉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神情,仍然是他一贯的笑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皮皮虾已经站在房间门口。
觉觉感受到有一束目光正在自己身后,他回头看到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因为复杂的思绪而染上了一层模糊的色彩。
他们两人就这样站在房门口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笑希。”皮皮虾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为了这个,对吧?”
“你都知道了,何必问我。”觉觉苦笑了一下,似乎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卸下了重重伪装,将自己的不甘心和寥落倾泻而出,“对,是为了这个。”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等来皮皮虾的指责或者失望,他扭开头不想看皮皮虾,但是一双手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我相信你的选择,笑希。”皮皮虾稍微踮了踮脚才抱到觉觉的肩膀,觉觉立刻稍稍弯下腰来,同样伸开手去拥抱了皮皮虾。
“谢谢。”他忍住了喉头上涌上来的酸涩,努力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
离开的时候,觉觉的身份是“败军之将”,因而他拒绝了最后一次合伙饭,也拒绝了皮皮虾的送别,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就装下了他过去的一年半。
在楼道里,他向皮皮虾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或许都再没有回头之路,但是觉觉知道自己必须去试一次,不留遗憾,而皮皮虾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
已经到了木棉结絮的季节,皮皮虾在楼上看着觉觉渐行渐远的背影伴着风中的木棉絮变得模糊,直至消失。